描述
内容简介:
本书以作者自家老屋为主线,书写了人生前20余年的生活经历和社会风貌,既有普罗大众的平凡琐碎,也有激情澎湃的时代风云,既有生命承受的酸甜苦辣,也有激情燃烧的红尘万象,既有走出泥淖的岁月欢歌,也有雪崩之下的沉重思考。它是一部真实的生命史,也是一部残缺的社会史,把一个时期的社会底层人民生存状态真实地描绘出来,也把繁复的社会状况、变化勾勒出来,把国家的发展、欣欣向荣的气象呈现出来,夹叙夹议,娓娓道来,文字流畅,语言朴实,情感真切,具有深刻的思想性,丰富的知识性,盎然的趣味性,独特的艺术性。
试读部分:
在母亲周年祭日的时候——2010年4月,因为城市建设的需要,老屋被拆除了。
这样一个仲春时节,阳光明媚地照耀着大地,佛祖般慈祥地播撒着对万物温馨的关爱。每一片土地,每一个生命,都尽情展开自己的胸怀,迎接这来自上天的垂怜。万木生机盎然地在阳光的怀抱里舒展着自己的枝叶,迎接鸟儿的栖息和歌唱,怡然享受这惬意快乐的时光。城市千姿百态的建筑也感受到这欢快的氛围,微笑着欣赏大地一切茁壮的生命,那欢唱着的生命,那吐绿着的生命,那展露着姿容的生命。在大地如此生机蓬勃的时候,老屋却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地走向了毁灭。老屋的拆除令我如此伤感,仿佛一阵寒风袭来,透彻的冰凉,心灵随之茫然地震颤,也让我如此黯然,给我一种撕心的疼痛,仿佛突然被置身于缈无人迹的冰川世纪,满目的世界只有了一片苍白的单调。阳光黯淡了下来,那曾经骄傲的光辉失去了激情,树木都默然无语,仿佛在垂悼飞去的鸣鸟。
大地都变得不真实起来,在阳光里虚幻了,仿佛沙漠中蒸腾的海市蜃楼。我的脚步也缥缈起来,心也在某个不曾认识的空间里漂浮着,在老屋的前世里,还是在它贫困的今生里?我极力想站在坚实的大地上,却无法掌控漂浮的心,在幻世里升落、摇摆。在无法掌控的恐慌中,在不知所以的茫然中,在不可预知的寂寞中,它却又会重重地坠落在尘土里。曾经坚实的感觉随着老屋的叹息袅袅升起,仿佛要去向天国里,追随老屋,还看一看它在何处安顿,希望它不再脱胎于贫街陋巷,而能够娉婷伫立于青山绿水,或是骄傲地耸立于豪宅华宇之中。
人生短暂而飘忽,青春却又老去,欢聚却又分离,顿悟却又迷惑,一切都那么捉摸不定,让人恍然地不可预测。今天的老屋,我的忠诚的人生伙伴,我的温馨的人生情侣,凄然无语地也从我的世界里飘渺而去。我的双眼已经朦胧,思绪飘荡在温暖却恍然的阳光下。街市都融入一层不知道何处飘来的雾霭中,在无声的地震中摇摇晃晃起来,似乎要离开地面,离开我们的世界,要到我不知道的哪里去聚会。街上的树木此时却莫名地冷静,冷静得甚至有些冷血,一动不动的冷眼苍白空洞,瞅着荒凉的街道,没有任何我可以感觉到的表情。它们不应该如此茫然和空虚。它们是我友好、忠实的朋友,对于我被掏空的心灵,应该休戚与共,可它们此时也抛弃了我,似乎在怀念某个过去。
我满含眼泪的思想拥抱着老屋坚实的墙壁,才似乎让生命站在了温暖而感动的大地。可眼前没有了任何可以触摸的砖瓦,我的感动又瞬间化作了忧戚,盛满无以栖身的愁绪。你昨天还依偎在我的梦境里,婴孩般满足、甜蜜,今天却不知道怎么虚无了,消逝在何方的云天之上。
“世事茫茫难自料,春愁黯黯独成眠”。
虽然老屋已经残败不堪、摇摇欲坠了,屋瓦上的灰尘随时会从瓦片的缝隙间飘进来,落进摆在桌上的饭菜里,或是钻进人的衣领里;塌陷的屋顶时时显露着不堪疲惫却还在无奈地坚守,随时会因懈怠而轰然倒塌;简陋的木门嘎吱嘎吱作响,为自己的丑陋和孱弱唉声叹气;冬天里像冰窟窿一样寒冷,寒风从各处的缝隙挤进屋里来嘲笑我的窘迫;雨天里则要用五花八门的容器,改变它们的职责而迎接天上来客的“重任”。尽管如此一无是处,但因为它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“港湾”,20多年的时光里与我耳鬓厮磨,已经浸透了我的人生酸甜苦辣,与我的生命有了割不断的暖暖深情。
我握着她的手,一股暖流浸遍全身每一处冰冷的肌肤;我看着她的眼,一股亲切的关爱溢满我痛愁的心灵;我吻着她的脸,一股离别的冰凉要击垮我行将崩溃的思绪。
虽然早就知道它将拆除,终归要归于尘埃,消失于我的现实生活里,但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,我还是有一种突兀感,感觉心灵是没有一点征兆地被猛烈电击了一下。它行将离开的时刻,有一种无可抑制的莫名酸楚,在我心里涓涓流淌,让我的情感浸染在无边的泪海里。
“真想为你做点什么
因为 我总觉得所欠太多
你仿佛是结满浓荫的枝柯
遮蔽着我 一个疲惫的跋涉者
真想回报你以温暖
我却不是太阳
真想回报你以雨水
我又不是云朵
真想了却的心愿不能了却
这不只是遗憾 也是折磨”(汪国真)
记忆中曾经的洪荒岁月,岁月中夹杂的酸甜苦辣,酸甜苦辣中感受的人生忧乐,如冲决出闸门的潮水,汹涌澎湃,漫过我的心田。在波涛中,我看到跳跃的浪花,把过去的一幕幕呈现在眼前。每一幕里,都有老屋亲切的身影;每一幕里,都有老屋在述说一个天真童年的故事;每一幕里,都有一个浪漫少年的欢愁。
这个陪伴了我20多年的老屋,牵动着我的思绪,搅动着我的情感。
作为一座房屋,它的实用价值已经寥寥无几;作为一幢建筑,它给人的观感已经不胜悲凄;作为一种记忆,它记载我人生风风雨雨的岁月启迪;作为一种情感,它的精神慰藉让我魂牵梦萦。它在我心里是宫殿,没有华丽的装饰,朴素渺小;它在我情感里是港湾,没有高大的航标,忠实可敬;它在我岁月里是风光,没有迤逦的景致,诗意绵长。
“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?”
有人说,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史。老屋是我生命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。它是我人生最初20余年的生活背景,20年的喜怒哀乐,20年的风霜雪雨,20年的生活感悟,都铭刻在这背景中。没有这背景,那段生活似乎变得苍白了。20年以后,它在我思想里打下的根基继续发酵,影响我对世界的认知,对生活的体验,对人生的思考。她的消失,让我感觉失去一件什么珍贵的东西,一件精神上不可或缺的寄托。它的离去,仿佛把我心灵里某种最温馨的东西抽走了,我只剩下一个没有了情感的躯壳,茫然不知所措了。
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好像是一个预兆,预兆老屋也走到它生命的终点了,也要离我们而去!
我不相信宿命,它却告诉我宿命;我相信真实,它却向我否定真实;我逃离迷宫,它却把我引入迷宫。老屋的离去让我在真真假假、虚虚实实的幻觉里犹疑、彷徨。老屋走到它生命的尽头,我却极力想延缓它艰难的呼吸,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徒劳无奈的,我却极力想挽留它已经弥留的生命。
冥冥中,我仿佛听到悲切的哭泣,不知是它的不舍,还是我内心的哀婉,为那即将不可阻挡的永诀。我仿佛听到无尽的述说,不知是它无力的挣扎,还是我内心的慌乱。我知道它始终牵挂着我们,犹如我们始终牵挂着它,我们这些得到过它庇护的孩子,我们这些没有给予它多少回报的孩子!
看着它不堪的容颜,想着它默默的奉献,我的情感只能化作无力的希望,只能给自己徒增悲伤,便不免觉得这现实是如此残酷,把我热切的希望化作无所依持的青烟,在时光的风雨中袅袅而去。
“这次第,怎一个、愁字了得!”
在母亲离开这个纷繁、喧嚣、充满矛盾与纠结的世界的时候,老屋也已是老态龙钟了,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,佝偻着身躯,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盼的哀伤,孤苦伶仃地等待阎王爷的差役来把它押走。我们兄弟姊妹早就离开了它的庇护,父母也有好几年没有在这里居住了。它的使命已经完结了,该休息了!现在,它终于得到了解脱,得到了休息,不再需要用它那痛苦、行将就木的身躯为我们遮风避雨。或者是母亲想起来她遗忘了一件珍贵的东西,回头把她的老屋也一起带走了。因为那老屋是她建造起来的,浸漫了她人生的艰辛和收获,浸漫了她细碎的关爱和梦想,浸漫了她生命的苦乐年华。老屋的一砖一瓦,都有她的身影和气息;老屋的一木一竹,都有她的汗水和心血。母亲的生命与老屋的悲欢融合在一起了,她不忍老屋独自承受孤独和痛苦,承受无力的挣扎和苟延的煎熬,她要把老伙伴一起带走,与她一道去西方世界里享受宁静与祥和、温暖与荣耀……
这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。
在时光的侵蚀下,在风雨的折磨下,它像林黛玉般病入膏肓地孱弱,已经再难以履行自己的职责了。木头枯槁了,砖瓦斑驳了,门窗灰暗了,这一切都预示着它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。它在苟延残喘,一双浑浊的眼睛充满殷殷的期盼,却又是无助地望着我们这些已经不再归巢的飞鸟。暮鼓晨钟里,只有它孤独地回忆过去,咀嚼曾经的欢乐和忧愁。死亡随时都可能发生。它曾经的自信,它曾经的骄傲,它曾经的青春,都被雨打风吹去,消逝得无影无踪了。
时光真是残忍、刁滑的魔鬼,总是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把新的折磨成旧的,把青春的变成衰老的,把美丽的变幻成丑陋的。就像莎士比亚在他的十四行诗里哀叹的那样:“时光戳破了青春颊上的光艳,在美的前额挖下深陷的战壕,自然的至珍都被它肆意狂啖,一切挺立的都难逃它的镰刀。”
老屋就是这样在时光的镰刀下失去了青春的容颜,无可奈何地逐渐老去。它衰败的样子常常使我担心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不及告诉我们就突然倒下,结束它平凡、辛劳的一生,就像一个耄耋老人可能突然在某个夜晚,在睡眠中悄无声息就告别了这个世界。
它如此坚韧地与我们不舍,似夕阳流连在西边的山头,要等着给我们热烈的最后一吻;它如此凄清地忍受孤独,似河洲上寻觅伴侣的鸥鸦,要等着给我们临别的最后一瞥;它如此默默地吟唱自己的挽歌,似残秋里枝头上不甘的黄叶,要等着给我们今生的最后一呼。
它的墙壁像衰老的肌肤,没有了任何可以欣慰的生机;它的屋顶像被遗弃的鸟巢,没有了快乐的啾啾鸣唱;它的窗户像浑浊的眼睛,没有了晶莹的希望光芒。它的模样是如此荒诞,以至于我都替它羞愧和不堪。但因为我曾经的与之息息相关,它又是有丰满血肉的生命,并因此而美丽多情起来,让我为之满足和骄傲。我总是要多看它几眼,它里里外外的一切印迹都轻而易举地唤起了我的岁月记忆,让我沉醉在过去难忘的时光里,让我想起一位位亲人和他们的音容笑貌,让我想起一位位邻居小伙伴和他们的快乐嬉戏。此时它的墙壁像坚强的堡垒,是我们可以栖息的温暖港湾;它的屋顶像佛祖的抚慰,给予了我们不惧风雨的安宁;它的窗户像母亲盼望着儿女归来的眼神,充满深切的期盼和温柔的关爱。这破败与富有、陈旧与温馨、冷漠与多情、空虚与满足的感受,像一股股拌合着酸楚与甜蜜的暖流涌入周身,让我忍不住要落泪。
在它被拆除之前,旁边邻居的房屋都已经被拆除了。这些几十年的“老友”都先它而去,只留下它孤零零地站在那儿,形单影只,茫然无助,更显得落寞哀伤,更多了一份沧桑的悲凉。真个是“别来春半,触目愁断肠”。
你还守着什么呢?我看见得意狞笑的死神,就在你的身边徘徊,随时会伸出它罪恶的手掌,毫不怜惜地把你揽入它冰冷的怀抱,带到他冷漠、荒芜的世界里去。但你是没有看到他的威胁,还是无畏于它的魔掌,以岁月锤炼的心胸默默迎接归隐的最后一刻。只要这一刻没有到来,你就仍坚守在这块你待了50多年的土地上,为着我们一起度过的快乐和忧愁,沉吟与栖息,满足与饥荒。
“青山遮不住,毕竟东流去!”
你等待着什么?
你辛劳了一生,以孱弱的身躯给我们遮风避雨,送走了贫穷的祖辈,慰藉了辛劳的父辈,庇护了顽皮的孩童。“我这一刻感到你的眼光正落在我的心上,像那早晨阳光中的沉默落在已收获的孤寂的田野上一样(泰戈尔)”。如今我们都离开了你的呵护,你还在牵挂着谁呢?是期盼着我们回来看你,给你冷清的胸膛带来家人的温暖和快乐的欢笑,还是等待着母亲——你的缔造者把你带走?
“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”。
一朵残败的鸡冠花,该掩入尘土里去了。